(选自天文爱好者2002年第六期。作者卞毓麟)
2002年5月19日上午,戴文赛先生铜像揭幕式在南京大学天文系举行,师母刘圣梅亲临会场并作了讲话。
六七年前,师母曾经致信与我,说要我写点回忆戴先生的文字,一则寄托对先生的思念,二则也为写一部较为完整的《戴文赛传》多积累一些素材。
这的确是我的心愿,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夙愿却没有付诸行动。铜像揭幕令我猛醒:今既逢南京大学天文系建系五十周年,又正值中国天文学会成立八十周年,此时不将思念之情付诸笔端,则更待何时!
“我的病不是癌症”
戴文赛先生出生于1911年,1933年毕业于福州协和大学数理系,后留学于英国剑桥大学,1940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后曾任中华民国中央研究院研究员,燕京大学教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任北京大学、南京大学教授,南京大学天文系主任。先生举止儒雅,待人和善,深受全系师生爱戴。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南京大学天文系求学,戴先生亲自授课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1979年4月30日,戴先生因患癌症而与世长辞。此前,他曾于1977年八月至1978年三月在上海瑞金医院住院治疗。刘圣梅老师任职于南京大学图书馆,有着深厚的外语功底,这时也只好放下工作,在医院日夜陪护先生。那几年,我从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借调到上海,参与筹建拟议中的“上海天文馆”,遂得以常赴医院探望先生,有时还帮他老人家做点买药、抄稿、找资料之类的事。
先生身患癌症,我也像其他人一样,非常谨慎地不去向他本人详问病情。然而,令我惊奇的是,在一次探望中,戴先生居然很认真的对我说:“我的病不是癌症”,并花了不少时间来阐述做出这一判断的依据。很清楚,关于戴先生的真实病情,当时对他本人是绝对保密的。医生编了一套说辞来让这位天文学家宽心,看来戴先生是相信了。刘圣梅老师很令人钦佩,当着戴先生的面,她始终保持着笑容,只是她的泪水只能往肚里吞。
入住瑞金医院后,戴先生于8月4日做了肠癌手术。由于发生肠梗阻,不久后又再次手术。8月29日,先生住进九病区高干病房。住院期间,他身体相当虚弱,但仍然完成了大量工作,包括继续进行太阳系起源和演化的研究,定稿三十多万字的专著《太阳系演化学》(上册),以及完成《天体的演化》一书的校订等等。为此,先生在病房伏案工作的时间甚长。有一次,与他同住九病区的一位将军跟我说:你们的老教授真好,一点架子都没有,还教我们打桥牌。但他有一个缺点,就是每天工作的时间太久了,这样对身体不好。你是他学生,要多劝他好好休息。
显然,这种劝说是徒劳的。当时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不久,科学战线刚刚拨乱反正,像戴先生这样的老科学家是不可能“好好休息”的。我那时三十来岁,和前去探望戴先生的其他许多学生一样,深深被他的工作热情所感染。结果,他的单人病房就成了会谈室,在那里,不同的探望者跟病人究竟展开了多少次学术讨论,恐怕就难以计数了。
《太阳系演化学》是戴先生长期研究太阳系演化问题的集大成之作,写书的主要助手是胡中为老师。早在出书之前,为了让我国公众了解戴先生的研究成果,我应《科学画报》之约写了一篇三千字的文章,题为《太阳系诞生的新学说》,并送给先生本人过目。戴先生看后告诉我,此文的写法和他本人正在为《自然杂志》写的一篇文章相似,于是我便请先生指示如何改写。不料,先生凝视片刻后竟答道:你这篇就不必改了,还是我来改写给《自然杂志》写的那篇吧。我那篇文章后来在1978年3月号的《科学画报》上刊登,先生正好于同月离开上海,返回南京。
1977年临近岁末,《天体的演化》问世。就科学内容的深度而言,这是一本中级偏高的科普读物,书中贯穿着作者对天体演化问题的哲学思考。戴先生赠我一册亲笔签名的样书,嘱咐我多提意见,以利于日后修订。我很快就仔细读完一遍,并遵照先生嘱咐提出了上百条具体的修改和勘误意见。先生非常高兴,对许多意见表示赞同,至今刘圣梅老师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1978年三月,戴先生离开瑞金医院返回南京。临行前,他拿出一把漂亮的计算尺,告诉我:这是一位美国天文学家送给他的,现在转送给我留个纪念,并表达了对探视和关切的感激之情。
先生教我们读书做人,学生自当尽心相报。我做的些许小事,实在无足挂齿。先生雅意,令我受之有愧,但计算尺我还是收下了。随着袖珍计算器的普及和性能的不断提高,这把计算尺早已失去了实用价值。然而,它的意义却与日俱增。二十多年来,每当我望着这把计算尺,就仿佛又见到了在病房中奋笔疾书的戴先生。
“你认识文赛吗?”
我于1965年从南京大学天文系毕业后,即赴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投身科研。开始在太阳研究室,后来北京天文台成立星系研究室,我又成为该研究室最早的五名成员之一。1988年三月,我由北京天文台公派到英国爱丁堡皇家天文台做访问学者。那时候,该台的台长是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曾任苏格兰皇家天文学家的朗盖尔教授,我在那里曾得到他的许多帮助。
朗盖尔台长的前任是雷迪什教授,雷迪什的前任则是赫尔曼·布鲁克教授。我去爱丁堡的时候,老台长布鲁克已经八十多岁,退休在家多年。他学识非常渊博,对中国很友好。我和妻子曾应邀同到他家做客。他的夫人玛丽·布鲁克也是天文学家,她还记得几十年前与我国前辈女天文学家邹仪新先生相识的情景。
非常有趣的是,布鲁克教授特意问我:“你认识文赛吗?”
这个问题出乎我的意料,也使我感到好奇。我正要回答,教授夫妇又补充道:“他年轻的时候在英国学习天文,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
这时,我说道:“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前,我是南京大学天文系的学生,戴文赛先生是我的教授。”不料,布鲁克教授马上接着说:“半个世纪以前,文赛是剑桥大学的学生,我是他的教授。”说完,彼此相视一笑。
戴先生对待学生非常亲切。有一次我在天文系办公楼附近路遇戴先生,他问我要到哪里去,我说想找个教室去自习。先生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正好到系里去,你就跟我到系主任办公室去看书好了,那里没有别人,很安静的。”当时我觉得很感动,又很拘束。现在回想起来,有这样的老师真是幸运呢!
先生博学多才,讲课时逻辑严谨、条理分明。同时,他也提倡学习的主动性。如今的中国科学院院士苏定强先生,在学生时代就受到戴先生的鼓励,在《天文学报》上发表了很有创见的学术论文。毕业后,苏定强先生留在天文系当助教,他也是我的老师。记得有一次,苏老师告诉我,戴先生在给四年级学生讲授专业课“恒星天文学”中关于银河系较差自转的奥尔特公式时,顺便提到:“我们系二年级有个学生,对这个公式的推导过程做了一些简化。”这个学生就是我卞毓麟。因为二年级的“基础天文学”课程中已经涉及奥尔特公式,我在一次测验中给出了简化的推导步骤。
我在大四时写过一篇板报文章,介绍戴先生如何阐述“宇观”概念。有一位老师看了,问我是从哪里弄来的材料?我告诉他,《哲学研究》1962年第四期曾发表戴先生本人的论文《宇观的物质过程》,我的文章仿佛是一篇读书笔记。后来我对天文哲学,乃至整个科学哲学兴趣甚浓,多少也受到了先生的影响。1984年,我和戴先生的研究生、比我高一届的张明昌、刘金沂两位师兄合作,在《南京大学学报》(自然科学)上发表了探讨戴先生天文哲学研究的论文。可惜先生早已故去,再也不能指点我们了。1987年,刘金沂英年早逝,师母甚是悲痛。如今,张明昌正在师母的指点下奋力撰写一部《戴文赛传》。明昌兄著述甚丰,笔锋颇健,依我之见,他的确是完成《戴文赛传》的极佳人选。
“这两者都是人民的需要”
戴先生作为一代知名学者,殚精竭虑于科研、教学,硕果累累,桃李满园,自不待言。而尤其令我敬佩的是,他数十年如一日,以科学大众化为己任,身体力行,笔耕不辍,为我国的科学普及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戴先生做过许多关于宇宙知识、天体演化的科普报告。当年,他在大众天文社北京分社成立大会上作科普报告的开场白,至今仍为老人们津津乐道。他向听众提问:“今天是1952年4月20日,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分。这两句话里有多少天文学问题呢?”
深厚的学术功底,加上良好的文学和艺术修养,使得先生写文章、作报告都能举重若轻、化难为易。20世纪40年代,他留学归国后不久写出的《星空巡礼》,就是一部脍炙人口的佳作。全书八万多字,分为月光、繁星、朝阳、长庚、北斗、银河、宇宙七个部分,每一部分各由逐步深入的若干短篇联接而成,共计92篇,都是言简意赅的科学美文。例如,“月光下的艺术家”一篇是这样开头的——
清秀的月光是自然界的一种美景,是一般人欣赏的对象,也常使艺术家得到创作的灵感。李白可以说是我国最喜欢月亮的诗人。《唐诗三百首》里头有31首李白所作的诗,其中就有17首提到月亮。常由月光得到灵感,怪不得他的诗作得那么好,而被称为诗仙。
文章介绍李白的《月下独酌》和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之后又谈到:
元代时的意大利诗人但丁,同时也是一位天文学家,空闲时经常会观测天象。他的作品,如《神曲》和《新生》里头充满了对天象的描写:月亮提到51次,称其为“永恒的珍珠”、“太阳的妹妹”和“正义的象征”。宋代时的波斯诗人欧玛尔·海亚姆同时也是一位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在他那些有名的四行诗里头也提到了月亮。英国诗人弥尔顿在他那部大作《失乐园》里头也讲到了日月星辰。古今中外还有许多诗人和文学家在他们的作品里描写天象,尤其是描写月光。大音乐家贝多芬的《月光曲》是很有名的钢琴曲。
在强调素质教育的今天,戴先生这种充满人文色彩的科普风格,无疑是分外值得提倡的。
1979年三月,先生在即将出版的《戴文赛科普创作选集》前言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我一直认为,科学工作者既要做好科研工作,又要做好科学普及工作,这两者都是人民的需要,都是很重要的工作。党中央发出了“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的号召,科普工作就有了更重要的意义。我们科学工作者,应该拿起笔来,勤奋写作,共同努力,使我们中华民族以一个具有高度科学文化水平的民族的面貌,出现在世界上。
一个多月后,戴先生与世长辞了!
我大学毕业后,也成了一名专业天文工作者。我在从事科研工作的同时,也创作和翻译了大量的科普作品。1998年,我又加盟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专心致力于科技出版事业。我非常赞同戴先生上述这番话,我认为这正是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在四个世纪以前的那段至理名言的回响:“知识的力量不仅取决于其本身价值的大小,而且更取决于其是否被传播,以及被传播的深度和广度。”
确实,作为一个科学家,一个科普作家,我们必须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高尚的职业道德,唯如此,方能激情回荡,佳作迭出。这两者都是人民的需要,先生这种强烈的使命感,今天依然是我们做人做事的榜样!
本文由奇点天文作者上传并发布,奇点天文仅提供文章投稿展示,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奇点天文立场。
法律的生命在于其实施。因而迫切需要对怎样使大量立法和司法解释有效而进行认真的科学研究。
科学不是为了个人荣誉;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人类谋幸福。
科学是人类的共同财富;而真正的科学家的任务就是丰富这个令人类都能受益的知识宝库。
独立思考能力;对于从事科学研究或其他任何工作;都是十分必要的。在历史上;任何科学上的重大发明创造;都是由于发明者充分发挥了这种独创精神。
一个人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走过弯路犯过错误并不是坏事;更不是什么耻辱;要在实践中勇于承认和改正错误。
人类看不见的世界;并不是空想的幻影;而是被科学的光辉照射的实际存在。尊贵的是科学的力量。
凡是较有成就的科学工作者;毫无例外地都是利用时间的能手;也都是决心在大量时间中投入大量劳动的人。
要学会做科学中的粗活。要研究事实;对比事实;积聚事实。
任何人都承认实验是科学之母;这是确定不移的真理;谁也不会否认。
科学是一种强大的智慧的力量;它致力于破除禁锢着我的神秘的桎梏。
科学也需要创造;需要幻想;有幻想才能打破传统的束缚;才能发展科学。
在科学上进步而道义上落后的人;不是前进;而是后退。
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真理的长河中有无数礁石险滩。只有不畏攀登的采药者;只有不怕巨浪的弄潮儿;才能登上高峰采得仙草;深入水底觅得骊珠。
科学也需要创造;需要幻想;有幻想才能打破传统的束缚;才能发展科学。
这样的人物故事很让人感触
刚好我有一本戴先生的文集。可以卖给你。你加我QQ:1136638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