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类比：鹰鼻和人

亚氏用于确立研究前提的两个类比是鹰鼻和人。这两个类比都很有意思，特别是第二个人与宇宙的类比，日后不断出'现在古希腊甚至整个前现代宇宙论中，因此我们将亚氏的这段描述引在下面。

他说：

“我的意思在下面的论述中可能更为清楚。假定鹰鼻是弯曲这个形在鼻子或肉中，且肉是鹰鼻的质料；那么如果所有存在的肉都汇集变成一整块肉，而鹰鼻形是属于这一块肉的特征，就不会再有其他具有鹰鼻形的东西了，它们既不存在也不可能生成。同样地，如果说人的质料是肉和骨，那么如果某个人由全部的肉和全部的骨组成，而它们又不能分解的话，就不可能生成其他的人。与此同类的所有东西都有同样的情形：即，对于所有实体在某种承载性的质料中的东西而言，没有特定的质料，它们就不能生成。宇宙是一个具体事物，因此就是某种从质料而来的东西。如果宇宙不是由部分而是由全体质料构成，那么即便作为宇宙本身不同于作为这个具体宇宙，也不会有另外的宇宙，并且也不可能生成多个宇宙，因为这个宇宙已经包括了全部质料。因此，留给我们的任务便只是去说明，宇宙是由全部的自然可感物体构成的。"（278a28一b9）

在笔者看来，亚氏使用鹰鼻类比的原因，涉及的是对宇宙之形状的考虑，也反映了形式与质料间不可分离的关系。首先，就代表宇宙的球形表面来说，使用鹰鼻的形状，即凸面肯定要比使用扁鼻的凹面形状更合适；其次，正如我们在第二部分分析的，使用鹰鼻做类比比使用一条抽象的弧线更能传递正确的信息，因为后者作为数学对象是与质料和运动相分离的。使用鹰鼻也比使用一个有质料的〈无论是金的、铜的、木的）圆环更合适于反映宇宙及其组成元素之间的关系，因为有质料的圆环并非自然物而是人工制品。圆环能够以多种质料制成，但鹰鼻这个自然物的形却只存在于鼻子或者说肉中。并且，对于鹰鼻形鼻子而言，肉也不仅仅是作为它的质料，而是作为这个复合物的有机部分。

部分和整体关系的暗示更明显地由第二个类比表达出来。在第二个“人"的类比中，亚氏提到了人的两个组成部分：肉和骨。这至少在两个方面推进了论证。首先，与鹰鼻的质料一整块的肉不同，人的质料是可以进一步区分的。肉和骨这两个组成部分，一方面具有自己的形式，另一方面作为人的有机部分，它们的存在又都依赖于人这一整体。．人的类比就比鹰鼻的类比更能反映出组成宇宙的元素与宇宙整体或全有之间的隶属关系，因而更接近于．如《形而上学》z10。

宇宙。其次，人及其所有的肉和骨骼结构，也暗示出宇宙唯一性与宇宙有序性之间的联系（有序性即希腊文炻$ “s的本义）。在亚氏看来，除非是在同名异义（homonymous）的含义上，否则人的肉和骨，一旦被从它们应该在的合适位置移除出去，就不能够被称为人的肉或人的骨了。同样地，非同名异义的宇宙，或者说，宇宙之所以称为宇宙，正是因为它具有的有序结构，即包含宇宙应当拥有的所有元素，并且这些元素都在它们合适的自然位置上。人的类比就好像一幅亚氏式宇宙图景的静态模拟，其中每种元素都运动到自身的自然位置，并静止在那里。鹰鼻和人这两个类比清楚直观地展现出宇宙的一些基本特征。与此相对的另一类比是批评者所用的将宇宙比作圆环（见第一部分）。虽然我们或许也可以沿用这一类比对假想论敌的观点进行批评六但它终究是具有误导性的。从第二部分亚氏在《物理学》中的论述我们知道，圆环是更接近于数学研究、而非自然研究的对象。用它来类比宇宙，质料和运动的成分就在无形之中被过滤掉了。在此抽象情形下对宇宙进行思考，就容易选择批评者所选择的那个原则，即“对于其实体在质料中的所有事物而言，具有相同形式的具体事物在数量上都是多"（原则2）。但亚氏选择的原则是“对于所有实体在某种承载性的质料中的东西而言，没有特定的质料，它们就不能生成气让我们称其为原则2 '，278b1一3）。前者是从“形式"出发的，而后者则强调不能脱离于“质料"。这两句话在语气和结构上的相同，更加突显出假想批评者和亚氏在选取原则时的不同侧重。最后，亚氏在《形而上学》z1 1的一段文字也可以作为我们这里分析的支持。在那里亚氏说：“青年苏格拉底常常用圆环和活物进行比较，这不好。因为这误导人们远离真实，以为一个人可以在没有其部分的状况下存在，如同圆环可以在没有铜的情况下存在一样。但实际的情形却并非如此。因为一个具体的活物是可被感知的东西，这样它的定义中便不能不提及运动，或者，因而不能不提及它的部分。